❏▪▪ 無法言傳的星火 ▪▪❏ 喀鏘。 「歡迎光臨。」 夜晚,木門被推開,應起的吱嘎聲響埋沒於稀里嘩啦的滂沱雨中,只背著一個小包袱的青年在保 鑣與酒保注視下走進酒館內。 「您好,雖然很想遞上毛巾以示我們的待客之道,不過看來您並不需要呢。」 靠近吧檯的青年別說是腳下的水漬泥濘,就連一點淋濕的跡象都沒有,仔細一看,青年的身體似 乎泛著稀薄白煙,彷彿警告生人勿近的模樣。 他放下身上僅有的灰綠色背包,坐上高腳椅: 「一杯水。」 「客人不需要來杯酒或小菜嗎?」在小酒保詢問之前,酒館主人先一步說:「我們這裡有即使是 像您這樣的客人,也能安心品嚐的美酒呦。」 青年搖頭拒絕。 「我不喝酒。」 「看起來也不像是要投宿的樣子。」他把玩手上的兩枚金幣說。 「……」青年抬頭看了眼酒館主人,對方已經代替酒保,不知不覺走到他面前。 和金幣一樣泛著金黃色澤的眼瞇成弧度,露出模範般誠懇的微笑。 青年看著這樣的對方,輕輕的呼出口氣: 「我的名字是里斯。」他先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和一位朋友約定在這裡碰面。」 「看樣子您來早了。」 里斯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有不得不先到的理由。」而且也無法停留太久。他的一隻手伸入衣服裡摸索著,直到握住一 個物體。 和友人的相識是在一個人類傭兵團,兩人都是同一時期進入團內,寡言少語的個性又都剛好合得 來,自然比起其他人走的更近。 後來他們因故先後離開傭兵團。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再度遇上,才又一起結伴同行。」 還在傭兵團的時候,他和他就是屬於團內身手不錯的那群,兩人一起旅行更可以說是無往不利; 險峻的山谷、急渀的激流、荒旱無垠的沙漠,縱使面對的是兇惡龐大的魔物,只要兩人聯手就幾乎沒 有做不到的事。 「年輕氣盛。」他簡簡單單的用四個字,賦予給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一個依舊欣喜卻也苦澀的 破折號。 「我們接受了那座小鎮的委託,分頭進行也是在那時。」委託內容大抵是剷除附近作惡的魔物, 在這年代十分尋常的委託。 整裝完畢後,他們從鎮上出發,沿著唯二較偏僻的獸道一路探尋,路途斬殺了不少妖怪,直到抵 達一座散發詭異氛圍的山谷時,在入山的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條分岔路。 一邊是指向暗不見天日的枯木密林,一邊是寸草不生的貧瘠石道。 而原本其實並沒有分開的打算的。 「當我先走進石道裡時,原本平靜的山谷突然一陣天搖地晃,山壁的大石剝落,在快要砸到前被 我們閃過,也因此我被困在了谷裡。」 你走另一邊,如果這兩條路是相連的話,我們一定會碰面。 如果不相連的話,那就在走出這座山谷的第一個酒館碰頭吧。 那時候他們是這麼約定的。 而後里斯賭上性命,像勇者一樣打敗占據山谷長達百年的邪惡妖怪,從此附近的城鎮不再受其擾 ,英雄的事跡也在鄰鎮傳開。 「啊……原來是那件事嗎,我也有所耳聞。」酒館主人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說,並點頭附和。「委 託的城鎮似乎到現在都仍在尋找謙虛的英雄。」 里斯垂下眼皮。 「可惜那兩條路不相連。」而這個酒館對他來說也太遠……他花了好些時間才終於抵達。 「那麼您預計將在這裡等待多久呢?」 「今天為止。」 酒館主人看了眼古樸的胡桃木老爺鐘,漂亮的鐘面顯示距離午夜只剩不到三十分鐘。 「不再多等一會嗎?」 「不能。」 兩人相對無言。 老爺鐘的指針在沉默下一分一秒向下一刻邁進。 滴答、滴答…… 雙生酒保擦拭過一個又一個玻璃高腳杯與銀製刀叉,可愛的小保鑣往還下大雨的門外踢出鬧事的 醉客,服務員早已百般無聊的垂軟在一旁。 酒館主人的金幣已經疊出了第五次的高塔。 滴答、滴答…… 三三兩兩的旅客陸續回到樓上房間,整間酒館只剩下外頭鬧耳的雨,以及落地鐘細微的機械音。 滴答、滴答…… 期間沒有任何人推開酒館的木門。 最後,等到兩根長短針終於重疊吻合,里斯只是閉上眼。午夜整點,八音老爺鐘發出優美低醇的 奏鳴,敲響在他心頭的尖上。 噹、噹噹——既沉穩又輕悅的聲音。 鐘聲平息後,里斯睜開湖藍色的眼睛: 「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請說。」 他斯從懷裡掏出一塊被白布包裹住的東西放在吧檯上: 「請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在他來的時候。」 「這是?」 「一個信物。」 酒館主人拿起那塊東西,在眼前端詳一會,並未拆開它。 「那麼交給他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麼呢?」 「就說,我有不得不先離開的原因,必須獨自踏上旅程。」 「……」 酒館主人沉默了許久,那雙眼睛看起來並不像在猶豫、不贊同或者不願意。過不久,他開口: 「我知道了,我會幫您轉交給他的。」 酒館主人這麼說的一刻,里斯終於露出一個安心的表情,安靜、輕盈如羽毛一樣的眼睛也微微彎 起,像一潭波光粼粼的碧綠湖水,反射著天空無垠晴藍。 「謝謝你。」這樣的話,他也…… 里斯的身體微微向後傾,在酒館主人看不到的角度,吧檯底下的那雙穿著皮靴的腳逐漸變得透明 ,變化由下往上,慢慢侵蝕整個人,在酒館剩餘的眾人眼裡,里斯儼然變成一個透明人。 他最後一眼看向自己的雙掌,視線穿過滿佈厚繭的手透到木板桌上。 「Maximus……」 其實他是知道的,早在一起旅行的時候就…… 「……」他的呢喃非常細小,以致於沒有任何人聽見。 這就是最後了,沒有星星和火光,一團年輕的火安靜熄滅。 沒有說明完整的故事不會提到,當正義的英雄打敗了邪惡的怪物後,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流血的 傷與斷掉的骨。金橙色的漂亮瞳孔像倒豎的爬蟲類一樣美麗,酒館主人看著眼前已經什麼都沒有的位 置,默默的想。 也許想傳聞的真實性。 想里斯付過的代價。 想……直到門響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喀鏘。 嘎—… 午夜後,外頭滂沱的大雨已經停止,夜色獨有的寒和雨後的清新一起,隨著開啟的酒館木門滲入 溫暖的室內。 一雙濕漉漉的皮靴踏入館內,披著暗紅色斗篷的人渾身都被冰雨打濕,卻一點顫抖也沒有。 「歡迎光臨。」
❏▪▪ 插曲 ▪▪❏ 當略顯沉重的等待進行到一半,里斯面前的吧檯上突然出現一隻臃腫的手。 「誒我說……這位小哥……不打算喝點酒嗎?」站在里斯背後是一個肥胖矮小的男人,看起來三十 好幾,有一頭微禿的髮型與人中上不倫不類的小鬍子。 他酒氣森森的打了個嗝,接著繼續纏上來。 「那怎麼行呢?來來來……來到酒館就是要喝酒……這杯算我請你、嗝……」 里斯一副並不打算理會的模樣,但等到男人肥胖的手臂搭過來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鬼、鬼啊啊啊啊啊——」 矮胖男人的驚叫聲引起酒館其他客人的注意,所有人紛紛看向里斯在的吧檯,這讓他感到麻煩和 惱怒。 「我我我、我的手穿透過去了!碰不到!居、居然都碰不到——」 好在他嚇到沒有膽子再多碰幾次。 不過還是得趕快平息這不必要的騷動。正當里斯這樣想,打算站起身的時候,一句話冷不防插了 進來。 「很吵。」酒館主人用不耐煩的眼神看向仍在經聲尖叫的胖男人,好像前一刻的耐心和笑容都是 假的: 「把他丟出去。」 外面可還在下大雨啊! 那一瞬間,所有旅客內心都迸出這段話,不過沒有人敢說出來。 於是,就連里斯也忍不住同情的目送被小保鑣強勢扔出館外淋雨的男人。 這其實還真不算那男人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