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館的日常 ▪▪❏ 燈光昏黃,交談聲細碎,小小的酒館內,坐入了十幾個人,卻不顯得擁擠吵雜,興許是那些碎語 過於私密的緣故,令人壓抑又壓抑終而封閉起來;又或是那曖曖不明的燈光,遮隱去大半的面孔,使 視覺有了偏失,無論如何,庫恩挺喜歡這裡的氣氛。 他坐在高腳椅上,交疊起一雙修長的腿,半身倚在櫃檯,掃視著整個空間,彷彿自己是個隱形人 ,並不屬於這裡。 「烏波斯兄弟,這裡還是一樣啊。」庫恩說,說得輕悄,跟這裡的所有人一樣,他們都無自地壓 抑聲音,融入酒館的氣息。 「好久不見了,庫恩先生,又來住宿了呀。」兩個人,相似的面孔一樣的弧度,稚嫩的外貌下, 他們是這間酒館的酒保。 庫恩勾了勾嘴角,無聲默認。 這裡,是他羈旅生活中,唯一一個願意多留的地方。這間酒館,有個相當簡單的入住條件,留一 個故事,借一宿的安穩,相當奇怪而所有旅人都願意買單的規則。 在外旅行,是不常有人陪伴,漫漫旅途,城與城之間是廣袤孤獨的荒郊,是森林、是草原、是沙 漠的無邊;是岩壁、是陡崖、是高山的險境,是深淵、是大河、是墳墓的生命葬區;是將自己血淋淋 的暴露在外,無法預知的迷茫。 每位旅者總以一己之身,去搏一個廣大世界未知的遭遇。有喜有悲,福禍相依,都心知肚明。 而途中所感、所遇之事永不及備載,旅者鮮少能有機會向他人傾訴,他們的到達是措手不及,離 開又則出乎意料,生人陌路又能傾訴什麼?就算是晚間酒吧,酒精後的真言,往往已蒸發了不少實情 ,又怎能接收旅人將溢的情緒。 庫恩雖然不能明白這間酒館存在的意義,但他卻喜歡這裡的規矩,能有一瞬的時間,一方的區域 來向人傾訴,他的遭遇。 儘管每位旅者起步遠遊的原因各不相同,然而他出發的原因,相當簡單,是自造孽,不可逭-- 而他樂在其中。 「那今天你要說什麼故事呢?」酒保兄弟說,他們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望向庫恩,眼底有 屬於這個年紀的興奮。 「這不該是老闆的工作嗎?」庫恩指的是付費,既然要付費,還是找老闆比較安全吧。 烏波斯兄弟晃著小腦袋瓜,笑了笑,「總該有小費吧?這可不能退讓。」 庫恩撐著臉頰,一雙勾人的眼睛直盯著兩位少年,露出意味深沈的笑容,「我不記得是這樣的付 費方式。」他敲了敲手指,「再說我還沒點餐吧?」 烏波斯兄弟不要臉地笑道:「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庫恩呆了呆,笑出聲音,「噗哧,哈、是沒怎麼樣,不過我不是虧了嗎?」 烏波斯兄弟相看彼此一眼,重重地皺起他們的眉毛,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分明很愛說。」左邊的烏波斯說。 「就算不求你,你也會說。」右邊的烏波斯說。 「我們可是忍耐著聽你說你那又臭又長如裹腳布的故事呢,虧的可是我們。」 「小費真難賺啊。」 庫恩又笑了。 他撫掌,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位老分不清長幼的兄弟,瞇起了那雙紫色狹眼,「那,你們想聽什麼?」 烏波斯兄弟聳聳肩,「無所謂。」 所有的旅人,都是背負著大量故事的吟游詩人。 那是他從船上下來的第一天,天空被雨水洗禮過,帶有灰濛濛的浮雲,卻還是藍的,很漂亮的早 晨,但庫恩只短暫看了一眼,便轉移注意力了。 他站在碼頭前端,目睇遠去的人,遠處灰白色的牆面建築高低錯落,像是海底沉積的礁岩,偶有 黑色的幾塊不協調的貼在上面,無聲地訴說這座城鎮的古老,如何讓一陣陣海風斑駁整座城市的容貌。 打從第一眼,庫恩就想,他不會喜歡這座城鎮。 太難看了。 他瞇起眼,讓鹹溼的風吹開他的上衣領口,露出鎖骨與潔白的胸膛,對這開放的城鎮而言,庫恩 的穿著就算暴露,也無法吸引什麼目光,因為這裡不乏存在與他類似的人,更甚,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皺起眉頭,眼神中大有避棄的不屑。 並不是為被忽略而感到慍怒,而是風中的魚腥味使他感到噁心,儘管這是所有海港城鎮的共同特 色,然而,庫恩就是無法適應,也因此,每每提到海港,他總毫不保留的表現他厭惡的表情。 快步離開碼頭,盡可能往城鎮最內的地方走去,欲躲避這令他反胃的氣味,順便找個舒適的旅館 好好睡上一整天,保養那些天在海上航行所造成的肌膚粗糙問題。 但不知是否巧逢旺季,又或者是他與這座城鎮不合,每一間他登門詢問的旅館都已經客滿,毫無 空位。 唯一有的,是畜生所住的馬房豬圈,當某位旅館老闆這麼向他提議時,庫恩一句話也不說,反手 挑劍,直把老闆頭頂上的帽子釘在牆上,轉身走人。 這自然惹來不少爭擾是非,沒離開旅館多久,兩位身穿警備制服的軍官便找上他了。 「麻煩跟我們走一趟。」他們說。 庫恩挑眉,扯起半邊嘴角,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態,不將軍警放在眼裡。 事實上,他也真不把他們當一回事。他天生便是個惡魔性子,非得要四周雞飛狗跳才甘願不可, 他是禍害,他是麻煩,是人見人惡的壞東西,旁人越憎恨越抓狂,他便越開心越興奮。 也因此,面對找上門來的警備軍官,庫恩露出他不可克制的笑容。 「哦,如果說不要呢?」他笑得毫無顧忌。 「那真抱歉,只能強硬了。」 他哼了哼,挑起西洋劍,就這動作,兩位軍警便衝上前將他死死地壓在地上,就算勉強撐起上半 身,又有兩個不知哪來的軍警上前壓住。 他聽見其中有一人嚷嚷,「抽走他的劍!」 然後他的劍便被抽走了,只能一張臉死死貼著地板,沾上了這城鎮的死白顏色。 那時,庫恩心底有一股常人沒辦法湧出的自豪,他讚嘆自己,自己真有魅力呀,初來此地,就能 引起不小騷動。一想到這,嘴角不自覺揚起大大的弧度,下一秒,他便被人五花大綁,送走了。 後來回想這件事,庫恩並不氣惱軍警搶走他劍,還痛毆他吐血,畢竟他確確實實地吸引起了他人 的注意,卻是對於他們竟然如此糟蹋他這張好看的臉而感到不愉快。 「原來你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啊。」烏波斯兄弟說,他們擦著玻璃杯,放在布巾上,嘲笑道:「 果然是庫恩先生的作風。」 「然後呢,你不會就這樣吃牢飯了吧?」 「你以為呢?」庫恩挑眉,「當然是出來了。」 烏波斯兄弟又同聲,「怎麼出來的?」 庫恩笑了笑,舉起眼前的玻璃杯,在手上把玩,「當然是因為被我美貌懾服,而心甘情願送我出 來,我離開時他們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不捨,送我好多好東西呢。」 「哦,我懂了。」右邊的烏波斯說。 「這分明是送瘟神吧,佩服佩服。」左邊的烏波斯說。 庫恩大方地送了一記白眼給了他們。 「我還在想是誰呢,原來是庫恩先生。」酒館的主人,梅爾基努走上前,「你們還是一樣吵吵鬧 鬧啊。」 「哦,好久不見,梅爾基努,你那臉還是一樣沒變,在催住宿費嗎?」庫恩歪著頭邪佞的笑,順 勢將椅子向後仰,一雙靴子抵著櫃檯,留下不淺的灰白色腳印。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聽我的故事吧,放心好了,我可沒忘記你。」 「謝謝,不過在那之前,我可能需要向您收取清潔費了。」梅爾基努瞥向明顯而刻意留下的髒污 ,一張臉還是笑吟吟的。 「相信庫恩先生不會介意。」 「嘖!」庫恩以聲音表示他的抗議。 平心而論,庫恩挺喜歡這位酒館的主人,原因除卻他開了這麼一間酒館外,還因為梅爾基努的沉 默。 他不怎麼說話,更正確來說,在旅人說故事時,梅爾基努並不會插話,也不會嘗試評論些什麼, 自以為地大放闕詞;儘管有些時候,庫恩喜歡更為熱鬧的氣氛,但是當他說話時,庫恩還是希望焦點 是在他身上,旁人最好不要插入。 而梅爾基努他,是相當沉默的聆聽者。 「您要為今晚住宿帶來什麼故事呢?」梅爾基努說。 亮晃晃的燈光像是守夜時的火堆,隱去梅爾基努方正的額角,柔和了臉部的生冷,他睜著一雙眼 睛,沉默地看向庫恩,像是在說:故事即將開始── 這裡是一間小小的酒館,裡面的聲音很安靜,只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他說:「你知道,以我的外貌及能力,在哪裡都是很吃香的,但是偏偏那個村莊的居民沒有一個 懂得欣賞我的美貌。那是覆蓋靄靄白雪的偏僻村莊,坐落在兩座山峰間,那裡有一條冰川流經,村莊 便在冰川附近,我真討厭那裡,那裡的人啊……。」
❏▪▪ 插曲 ▪▪❏ 庫恩討厭死了酒館的小保鏢,從第一天厭惡至今。 「嘖,剛入住就看到你,真夠衰的。」庫恩拎著他的旅行袋,睨眼看向小飛龍。 「什麼什麼,自戀狂你又回來這裡了啊?」小飛龍說,一雙大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庫恩的衣著,然 後用力的,彷彿是要將眉毛扭在一起,他露出不輸給庫恩的嫌棄表情,說道:「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好臭好臭。」 還是老樣子啊?庫恩心想,他掄起拳頭,二話不說打向對方的小腦袋瓜,「你才噁心!」 小飛龍的頭頂很快便腫了起來,「哇嗚嗚我的頭髮都被弄髒了啦……。」 他摀著頭咽咽地哭,努力地哭,用力的假哭。 此時此刻,庫恩真的很想把人往牆壁裡面鑲,最好再也出不來。他實在無法搞懂這孩子的思維, 該說天真傻呼,有話直說;還是性格惡劣,故意氣他。每次都以他最重視的外貌來貶損,說實在,庫 恩真的覺得他需要找一天,帶這個孩子去看看醫生,順便教導什麼叫做美麗。 不過在他之前它需要矯正那孩子的爛脾氣。 將旅行袋往小飛龍的臉上砸去,庫恩自顧進屋,冷笑道:「小鬼頭,看你閑閑沒事,就大方地讓 你拿我東西,記得放在房間的櫃子上啊。」 「為什麼,那明明是虛神的工作,我才不要!」 「廢話少說,如果你還想要禮物的話,就去做。」 「耶?有禮物嗎,在哪裡在哪裡。」 「快去!」庫恩回頭怒瞪,「不準亂翻,你這混帳!」 「什麼,到底在哪裡啊!」 酒館之主,梅爾基努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嘴角掛上淺淺地笑容,他輕聲說道:「歡迎回來,遠來 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