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謂回歸之處 ▪▪❏ 「呼、呼……」 疲累的喘氣聲在靠上三人圍抱的大樹後也未見止息,只是慢慢緩和了些,沒那麼急促。 撥了撥因汗而黏在臉上的紫紅髮絲,在發現幾撮略焦的髮尾後,利恩自嘲似的短笑一聲,隨手抽 出鞘裡的小刀一把削去。粗糙的樹皮微微扎著他的後背,但他仍是放鬆地倚著,一邊休息、調整呼吸 ,一邊觀察附近環境。 天色漸暗,四周高聳陡峭的山壁直上泛著赭色的雲霄,看起來就像山峰刺傷了天空。樹不多,卻 每棵幾乎都有三人圍抱以上,除此之外,生機很少,幾乎沒看到其他的植物或動物,只有小片疏落的 、有些褐黃的小草。不過--利恩想起至今所見識過的這個世界的部分面貌--這似乎也不值得奇怪。 看來他現在應該身處於翼龍的藏寶庫的某處山谷裡,而且應該還是少有怪物踏入的山谷。 雖然感到一絲慶幸,利恩卻還是半點都不敢大意,尤其晚上更可能會有太多無法預料的危險逼近。 深深嗅聞了一口富含泥土氣味的空氣,再把腿上的傷口紮緊一點後,利恩一嘆,認命地站起來尋找適 合過夜的地方。 威嚴有氣勢的龍嘯在遠處迴響,聽到害他落到此種境地的幫兇聲響,他忍不住又擔心起那個罪魁 禍首。 ……蕾格烈芙和艾茵待在她的身邊沒有問題吧。即使深知兩位嬌小女性的厲害之處,可畢竟算是 三個女孩子,他很難不擔心,就算他自身處境其實更堪慮。 真是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話還真是混帳的真理,對人偶和半生半死的幽靈也一樣有 效。一拐一拐地走著,利恩開始抱怨起來。就說寶藏很難找了,何況是翼龍的寶藏,那些貪心的死翼 龍又特別難辦,而且我根本不想來,結果這下子--我到底該怎麼回去…… 也有探索過多次因而大致知道某個區域地圖的戰士,然而不管如何最熟悉回魔女之館路的還是只 有大小姐啊! 想到自己可能得一直在這個鬼地方迷路,直到被大小姐找到,他立刻搖頭甩去這個糟糕的可能, 又低咒一聲。算了,總之重要的是先找到今晚睡覺的所在。 又走了好一會,過去培養的夜視能力忽然從濛濛的夜霧中發現幾抹昏黃。疑似是燈火的昏黃色調 ,讓利恩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揉揉眼睛,他走近幾步,昏黃的圓形塊狀清晰了點,鼻端甚至傳來隱 約的食物香味。 不相信都不行了! 利恩驚喜地朝那個方向前進,雖然懷有滿滿的疑慮,不過在這又累又餓的夜晚,在沒有比發現一 間有燈火的屋子更讓人高興了。 站立於距離擁有小酒館形貌的建築仍有一步處,利恩眨眨眼睛,然後才帶著夢幻的感覺伸手推開 那扇玻璃木門。 清脆的鈴聲響起,而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扶著煙管、徐徐噴煙的男人。 以質樸的木頭裝潢為背景,被若有似無的白煙籠罩著的男人看見他,眉眼一挑,輕輕笑道:「歡 迎光臨。」 「你……是人嗎?」 聽到利恩沒頭沒腦的失禮問句,男人像是覺得很有趣似的大笑,空氣因此微微震動。 摀了摀耳朵,利恩隨意癱上一張椅子,舒展痠疼的身體,誇張地呼出長長一口氣。「沒那麼好笑 吧?」 「抱歉。」男人從吧檯邊的高腳椅移開,欠身為禮,唇邊的微笑是恰到好處的歉意。 利恩不是很在意地擺手,「話說這裡為什麼會有間小酒館?這個世界應該沒有活人吧?你又是從 哪裡來的……啊!」一連串疑問說到一半,他突然跳起來,手指著男人身後某處。 「痛……為什麼牠們會在這裡?」 「別激動,先生。」轉頭看了眼飛龍等員工,男人介紹道:「這些孩子都是敝店的工作人員,牠 們是不會對客人不禮貌的。然後,您剛剛的問題,我只能跟您說:『毋須在意。』跟這個比起來,您 舒適的歇息更為重要。」 利恩聞言,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飛龍牠們,很快接受提議。「你說得對。不過、我身上錢可能 不夠……」他掏掏口袋,裡面只有幾枚忘記拿給大小姐的硬幣。 「這不用擔心,只要您一則故事即可。」男人豎起食指,「什麼時候付都可以。還有疑問嗎?」 搖頭,「利恩。」 男人頷首,「利恩先生,我是梅爾基努。」 知道彼此名字後,像是終於簽訂好某個契約一樣,利恩真正鬆了口氣,看著梅爾基努氣定神閒地 指揮他那些「夥計」做事,並接受他的治療。傷口包紮好,梅爾基努便建議他去洗個熱水澡。 小心避開傷口,將全身弄乾淨,利恩活動下胳臂。本來累得直想把自己拋上床狠狠大睡,此刻精 神卻都回來了。於是離開浴室的利恩改變方向,走往小酒館大廳。 剛剛隱約還聽到一點人聲,大概是有其他人入住吧?不過踏入稍嫌昏暗的大廳時,偌大的空間只 見梅爾基努而已。 「洗得還舒服嗎?」 「嗯,感覺好多了。」利恩坐到吧檯邊,「你那些夥計呢?」 「讓牠們幹活去了。要來點什麼?」梅爾基努舉舉手上的鍋鏟,「提醒您,有傷的人盡量不要喝 酒哦。」 「要錢?」 「當然,故事僅僅支付棲身的費用。」小酒館主人如爬蟲類的琥珀色瞳孔閃過一道光,笑容可掬。 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利恩只好把身上全部的硬幣都拿出來,想了下,分成兩堆,將其中一堆推上前。 「那就給我來這些錢付得起的食物吧。」 梅爾基努莞爾,隨即熟練地動作,不同的食材、鍋子和鍋鏟在他面前快速而不慌亂地飛舞,沒多 久就變成兩盤看起來相當可口的菜。 一邊吃,一邊和梅爾基努閒聊,不知道是因為孤身一人的環境導致之前不過暫時壓在心底的一些 東西冒出頭來,或是因為梅爾基努不著痕跡的引導。聊著聊著,利恩不知不覺開始對著梅爾基努傾吐 無法對他人言明的過去。 當年連隊最終的戰鬥--消滅最初也是最大的渦「The Eye」,行動的結果利恩並無親眼見證。 脫離戰場,從拉姆操控的浮遊艇匆匆下來,對發生的現實仍有絲茫然迷惑的利恩僅能目送浮遊艇 遠去,他是在後來慢慢回到出生地的途中,才聽人們說道:「The Eye」被消滅了,連隊的戰士們讓世 界回歸安全。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自己曾切身經歷過的事,然而聽起來卻彷彿很遙遠。 沒問題的,在連隊時,每個人都帶著覺悟而活,如今任務完成了,也算是不辜負那段日子了吧。 同伴們的下場如何,也不是自己能夠去猜想揣測的。 看著城裡人們因為渦的消失而似乎慢慢泯除了緊張感的生活,利恩神色隨之變得輕鬆,漸深的瞳 色卻說明了他堅定的意志。 再回到荒野,距那天已經過了快兩個星期的時間。休息了好幾天才出發,加上他並不刻意趕路, 是以比一般花了還多時間。 暴風駕馭者的據點散落在荒野中,雖是一族,但平常並不會聚居在一起,通常是有要事時,才會 聚在據點商討開會。他回來的時機點選得不錯,大夥兒剛好都在。 「我回來啦!」 利恩一手揹著幾天來的簡單行囊,一手揮著打招呼,屋子裡的族人們大致上都是些熟識的臉孔, 族老、親戚和幼時的玩伴。他們一看見利恩便擱下手上的東西簇擁過來。 「嘩、好小子,你平安回來啦!幹了大事啊你們,可真不容易!」 族人們笑著拍拍他的肩背,熱情地慰問著利恩。 「也沒什麼,整件事還滿莫名其妙的。」利恩老實說著自己的想法,但族人以為這是他的打趣話 ,沒有放在心上,就拉著他到桌邊。 「你回來的正好,最近有一筆大生意。你本來身手就好,既然能從那些怪物堆歷練歸來,想必更 強了!」 稍加寒暄了一番,族人立刻將利恩延入族裡的生計計畫,沒有多問其他過去同樣加入連隊的暴風 駕馭者。暴風駕馭者一族的人,生於危險,長於危險,在這樣環境的塑造下,個性即使多有不同,骨 子裡卻或多或少有一股瀟灑又執拗的精神。無法考慮的事情就不浪費時間去多想,可一旦認定的事情 就無論如何都會去做。 就算離開荒野多年,利恩也仍是如此。 他點頭,沒有猶豫地答應。 睽違許久的大活動在一個月後順利結束。 自尹貝羅達的邊境城市運送大批物資前往首都雷文茲戴爾,雖說現在不會再有渦突然生成,然而 被渦帶到這個世界的魔獸們卻依然在世界各地存在著,更別說危險的時代尚未完全遠離,趁火打劫的 匪盜還是層出不窮。 暴風駕馭者的實力一向為人認同,這也是目前他們仍能以本行營生的原因,可是能持續多久沒人 知道。渦的威脅被除去,對此既隨著其他人民鬆口氣的同時,暴風駕馭者的心底也悄悄埋著隱憂。 但虛無縹緲的擔心無益於生活,倒不如趁能做的時候多做一點。民族的驕傲讓他們即使知道自己 正逐步邁向末路,依舊昂頭挺身。 --可是沒想到終點竟然這麼近。 連隊消滅「The Eye」不到一年,這一天,利恩與其他九位族人正在雷文茲戴爾整裝,準備護送某 商隊前往米利加迪亞王國。整個商隊共有十輛馬車,一輛馬車配備一名暴風駕馭者,並商隊兩名成員 ,一行三十一人。 當他們貨物都安置好,馬也餵飽水糧,只待商隊隊長下令出發時,轟轟的聲音由遠而近,很快包 圍了他們下榻的旅館。舉著長槍的士兵裡,一個像是領頭的男人排眾而出。 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撫著繫在腰部的槍套,陰狠的眼神盯過來,「有人密報,你們打算偷偷走私武 器到他國去,對嗎?」明明已經惡意地將犯罪的大帽子扣到他們頭上,還裝模作樣的,真讓人作嘔。 商隊隊長馬上上前解釋:「這位大人,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們商隊很安份守己的,做的都是 些生活必需品的生意而已。絕對不會冒著危險犯罪!」隊長為表自己所言不虛,一邊遞上許可證,一 邊示意隊員拉開馬車布幔,裡面都是些尹貝羅達特有的雜貨,兼雜一些精緻的工藝品,利恩他們都知 道。 不管在哪個國家,販賣武器到他國一定是等同叛國的大罪。如果是國內一般市集零售的普通刀劍 也罷,然而一旦武器數量過於龐大,且涉及熱兵器的話,是非常嚴重的事。 所以不只商隊成員很緊張,被雇來擔任護衛工作的暴風駕馭者們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男人淡淡瞟了幾眼,卻什麼話也沒說,揚手就要士兵們上前捉拿全員。 該死!根本是直接陷害,還用這麼拙劣的理由! 利恩等人見狀立刻拔出自己的武器和對方打起來,雖然不清楚商隊他們惹到什麼人,但不管是誰 ,他們可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啊! 好一場混戰,對手人數實在太多,暴風駕馭者實力高強也漸漸有些敵不過這消磨體力的人海之戰。 利恩迅速掃視了下現場。士兵數愈來愈少,族人一個不少,身上的傷卻愈來愈多,還要一邊保護 沒有抵禦能力的商隊隊員,左支右絀。判斷好情勢,他猛力爆發,翻轉小刀瞬間砍翻了幾個士兵,一 路砍向領頭者。 但是將小刀擱在那個男人的頸子,他卻覺得難為。 看到頭領被挾持,士兵們紛紛停下動作,愣愣盯著利恩手上染上一顆血珠的小刀。 男人意外地一點也不驚慌,微微側眼看他,「很厲害嘛,暴風駕馭者出身?」 「對啊。知道會有暴風駕馭者隨行,還一定要惹的理由是什麼?」 「我沒義務和你們說明。」男人撇嘴,神情盡是輕視,「暴風駕馭者又如何?實力再好又如何? 你們風光的時代早就和渦一起被葬送掉了。」 「別以為我不敢殺你。」利恩漠然說道。 「殺啊,你以為殺了我後,不需要付出代價嗎?弒殺官員,暴風駕馭者從此以後更沒有容身之處。 哼,雖然你們現在的反抗行為就夠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了。」 利恩眼神更冷。說得沒錯,既然這樣,就不用婆媽了。手起刀落,領頭者的喉嚨便被割斷。向其 他族人使了個眼神,剩下的士兵也跟著一一被解決掉。 站在滿地堆屍的血地上,利恩默默佇立了會,在等待他下一步指示的後輩出聲催促後,他才拿斗 篷狠狠擦了把臉上的血跡,前去幫忙包紮其他人的傷。 「事情到這地步了,我也不問你惹了什麼麻煩。該完成的委託我們不會食言。商人不管在哪也能 生存吧,反正尹貝羅達你們待不了了,建議你們就直接在米利加迪亞生存下去。」 利恩冷靜地對商隊隊長這麼說。滿臉血汙的商隊隊長嘆了口氣,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同意他的 提議。 於是眾人趕緊收拾好一切,趁亂出了城門。 將商隊平安送往米利加迪亞王國,並帶著這次同他出門歷練的族人後輩歸返,進入尹貝羅達國界 之後,意外的是他們一路上並未受到任何刁難,也未曾聽到任何有關那場事件的消息。 有人刻意隱瞞了嗎?利恩思考著這個可能性,雖然不知道原因為何。 尹貝羅達最近幾年局勢似乎一直沒有好轉,王族敗壞,起而代之的革命軍首領--護國卿掌控政 治沒幾年也頻頻傳出負面新聞。 是好是壞真難說啊…… 回去向族老匯報此行,利恩一併提出他的顧慮。 而後果真如那個男人所言,或許上級不明所以地不直接追究,但後來暴風駕馭者的行動卻確實遭 受日漸加強的阻礙,一點一滴,簡直就像是享受著這種慢慢剝奪他們氧氣的行為。 時代的變化加上人為的壓迫。 即使早就有心理準備,利恩還是很不能接受--族老一個個不堪歲月磨損而逝去,年輕一輩由於 現實的壓力而漸漸散了,融入相對容易生存的城市--眼睜睜目睹暴風駕馭者的衰頹…… 不能怪他們。 只是當利恩偶爾前去拜訪居住於城市的族人時,看著他們開始豐腴的體態,聽著他們圍繞著逸樂 的話題,發現他們眼底消失了過往的光芒,深深的無力感伴著焦躁從身體深處湧上來。 不曉得他們還記不記得無月的夜普羅馮多邪惡又美麗的光輝? 利恩沒有將這句話問出口,只在心中一遍遍地想。 世界變得安全了,利恩卻失去了歸處。 無法活在過去,也無法走向未來。 利恩就這樣毫無目標地在荒野中度過一天又一天--直到阿奇波爾多敲響他的家門的那一天。 「原來如此,真是寂寞的往事。」梅爾基努搖了搖摻了冰塊的酒杯,淡淡下結語。「怨恨嗎?」 利恩再為自己倒了杯酒--不知何時他也跟著喝起來--抿了口才回答:「沒有。早就知道了 ,時間早晚而已。只是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很討厭。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取回這段記憶還是 害我鬱悶起來。」他咂舌,有點瞧不起心情低落的自己似的。 「那、那位阿奇波爾多先生呢?」 「哦、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啦,只是啥也不說真讓人不爽。之前找了個較量的機會趁機揍了 那混帳一頓,哈哈!他一臉莫名奇妙的表情!」利恩的臉蔓起微醺的紅。 「敬您的豁達。」梅爾基努舉杯致意,微微一笑,「您很讓我佩服。」 「沒什麼吧,淨煩惱著也不是辦法,還不如找點事幹。我那時就是真的沒事幹,才蠢了那麼久。」 「這次的鬱悶也是因為沒事做嗎?」 「你這個神秘主義的傢伙挑我語病幹嘛!」利恩拍拍梅爾基努的背笑,「我現在很忙的,果然人 生還是要有個目標,這樣就沒閒時間想東想西了。之所以會被記憶影響,或許是因為來到這個世界後 也經歷了很多事,改變了些吧。」 「您有好夥伴的陪伴。」梅爾基努以知曉一切的目光看著他。 「呵。」真的,不管是阿貝爾、阿奇波爾多那些從前認識的,還是那個小小人偶都是他的好夥伴。 想到早上她硬闖進幾日不出宅邸的自己房間,又硬拉著自己出門,也許目的就是要他散散心。 扶著額頭,利恩低低說道:「我可能有點醉了,回房休息啦。謝謝你聽我講這些囉嗦事啊。感覺 好多了。」 一面將碗盤收到洗碗槽,一面目送利恩的背影,小酒館主人笑道:「哪裡,我才要感謝您和我分 享這個故事呢。預祝您有個好夢。」 隔天,利恩醒來,用剩下的錢吃了頓早飯,好笑地對身後說著「謝謝光臨」的梅爾基努揮揮手告 別後,便依照其提供的地圖,往他在這個世界的歸處邁步。
❏▪▪ 插曲/翹班的暖爐 ▪▪❏ 摀著仍有些暈的頭,利恩在昏暗的房間裡緩緩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醒來的原因是口渴。 帶著微微酒氣的呼吸散在夜裡冷涼的空氣中,他用力眨眨眼,就著門邊牆上小油燈的一點光芒, 雙手摸上一旁茶几貼心準備的水。灌了幾杯水後,乾灼的喉嚨得到滋潤,總算比較舒服了。 然而,睡前飲入體內的酒液對身體的作用還是殘留著,讓他感官變得有些遲鈍。以致於直到那熱 燙的呼息襲上手臂,愣愣地欣賞著月光的利恩才發現身邊異狀。 --小酒館的保鑣,飛龍正蜷縮在他身邊睡得香甜,蝙蝠般的肉翅似乎隨著所做的夢一下又一下 地動了動。 利恩剎那間酒就醒了。 無語地盯著牠半晌,他有點為難地考慮。究竟要把牠丟到窗外好呢?還是任由牠繼續好眠? 即使之前曾和「飛龍」結怨過,但聽梅爾基努幾句輕描淡寫的解釋,好歹也知道這小傢伙和那些 見人就攻擊的魔獸不太一樣。而且短時間相處後,倒是覺得挺可愛的就是了。 只是……為什麼牠這麼喜歡黏著我啊?居然還摸到我床上來了! 想起身查看明明上了鎖的房門,衣角卻被重重地壓住了,動彈不得。 算了,反正一定是燒毀了鎖進來吧。想起這種魔獸的技能,他半妥協地嘆了口氣。 「喂、就不跟你計較了,給我安份點就好。」 飛龍聽了這話,不知有意無意,反而更向他靠過去,兩條短腿和雙翅纏上他的手腳。 被那尖銳的指爪刺得齜牙咧嘴,利恩忍不住罵:「渾蛋!痛死人了!」一面罵,一面伸手恨恨擰 住飛龍全身上下相較柔軟的臉頰肉。 遭此對待,飛龍驚醒似的一抖,張開金色的大眼睛。 由於剛睡醒,原本如金色酒液清澈漂亮的倒豎瞳孔染上汪汪的水霧,像浮在重重雲霧的晨光。純 淨而帶著一絲討好地望著他。 「少來。」差點被精明的小傢伙拐了,利恩裝著冷臉,「睡老子的床,還想把老子手腳釘出幾個 血洞來嗎?快放手,小鬼。」 飛龍聞言,立刻乖覺鬆開,搧著翅膀蹦到床底下,可憐兮兮的。 「為什麼偷溜進來?」 「嗷吼吼……」 「你想幹嘛?」 「吼嗚……」 詭異的一問一答重複了幾輪,利恩有點受不了自己這麼認真地跟一頭龍對話做什麼。他又聽不懂 龍語! 「……算了,快點回你房間去吧。我要睡了。」 頭好像因此又痛了起來,利恩扶額,敷衍地揮手趕龍。 飛龍卻不肯走,倒在地上做了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動作。一下子蜷成一團移動,一下子又身體大 張仰臥著,很舒服地長吁口氣。 「你想說什麼啊……哈、哈啾!」 突如其來打了個大噴嚏,利恩吸著鼻子,大手抓過紙巾用力擤鼻涕。 「靠,怎麼突然變冷了。」穩穩把紙團投入房間角落的小垃圾桶,利恩抱著雙臂搓了搓。「棉被 呢?」 --被燒得破碎的棉被捲著焦黑的裂口躺在地上,棉絮散了整地。 「你幹的?」他慢慢轉頭盯著將翅膀遮在眼前的飛龍,牠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你想凍死我嗎?」 飛龍用力搖頭,眨眨還含著水光的眼睛,好像在說牠不是故意的。 「誰管你是不是故意。問題是我要怎麼睡……」 這麼晚了,他不可能腆顏去打擾梅爾基努或其他夥計幫忙拿一床棉被過來,飛龍……看起來也不 是能做這種細緻活的模樣。 沒想到飛龍竟然跳上床,窩進他懷裡。 利恩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熾熱的體溫隔著飛龍皮膚表面覆蓋著的細細鱗片傳來。平時肯定會 被嫌棄的高熱體溫,在冷意森森的深夜卻如此討喜。血液流動順暢了,四肢百骸漸漸溫暖。 「可惡,你這傢伙不會打的就是這主意吧……」 被飛龍鬧騰了好一會,而且身體溫暖得舒服,讓睡意再次變濃。利恩大大打著呵欠,也顧不了那 麼多了,抱著飛龍,身體一歪就倒向床鋪,呼呼大睡。 而飛龍這次則小心地收攏起自己爪子,心安理得地跟著閉上眼睛。 隔天,要不是為了叫醒睡得過沉的利恩起床,小酒館主人恐怕還不知道自己這位翹班翹了幾乎整 個早上的小保鑣原來是騷擾客人去了。 沒吵著利恩,梅爾基努極有手段地捏開飛龍的眼皮,在牠掙扎前快一步微笑道:「思念小情人到 這麼想被我送給『那位女士』管教?」 然後飛龍瞬間全身僵直,彷彿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之後一點反抗也不敢有地被上司吊在館口, 淚汪汪目送利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