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bandoned Aurore ▪▪❏ 「聽過托雷伊德要塞嗎?……對對,就是那個,現在叫做托雷伊德廢墟。一般來說大家都只遠遠 觀望過吧,畢竟它曾經是座軍事要塞,那座鋼鐵圍牆有夠難搞的。不過,」 跳動的火光在那張臉上灑下破碎的陰影,旅者湊向吧檯打了聲響指,指尖上有著淡淡的、長年被 香菸燻過的痕跡。 「我不一樣。我跟那裡面可熟了。」 -- 因為戰爭而連著周邊次級城市一起荒廢的廢墟並不少見,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從國境邊緣活躍 的堅固要塞快轉好幾千年、成為死城的,在歷史上只有托雷伊德。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這種打破世界紀 錄的轉變很炫,但佛羅倫斯一點都不這麼認為。 鐵鏽的味道混在摻雜著沙塵的氣流中,髒兮兮的風鑽過一扇扇鑲在傾頹建築上的破損窗戶,猛然 撲向默然佇立在陰暗街道上的佛羅倫斯,瘋狂拉扯他身上厚重的衣物,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憑空 消失,留下滿地殘留著痕跡的沙塵。有些旅人能藉由這些痕跡判斷過往的風向,大型沙丘是長期堆疊 的成果,而沙丘表面千變萬化的紋路是幾個小時以內空氣的足跡。 佛羅掄斯抬起手將身上的灰塵拍掉,再從腰間的小包翻出個扁酒瓶,以單手扭開瓶蓋後啜了一口 ,期間仍然持續警戒著四周。 理智知道廢墟裡幾乎不會有「活人」,但他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像正在被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盯 著,廢墟裏從不缺席的或大或小的噪音更是常常營造出坍方了大半邊的空屋裡還有人在活動的錯覺。 「喀啦。」 啊啊,就像這個。 佛羅倫斯搔搔頸背,回頭確認發出聲響的矮屋。大概是哪根支撐的木頭終於腐朽到撐不住自己的 重量、或者架子上分不出來原本是什麼東西的裝飾品被風吹到地-- 佛羅倫斯睜大眼睛,從被木條封成了X形的窗口探出來的深邃槍管回看著他。 「喀擦。」 緊接著傳來的微小聲音佛羅倫斯非常熟悉,那是滑桿式散彈槍裝填彈藥時特有的清脆聲響,當他 還在部隊受訓時,那名綁著馬尾的教官雙手背在背後背誦似地傳授他們關於槍械的知識。 此時散彈槍的撞針已經就定位,隨時都可以發動射擊。隨時。散彈槍的攻擊範圍很大,應對的方 法比起逃走,這時更適合--挺直身體注意聽!想被轟掉腦袋嗎你們這群菜鳥! 教官的暴喝和空氣被風壓撕裂的聲音撞在一起,在佛羅倫斯的耳邊爆炸,他的瞳孔急遽收縮,倒 映出破空旋轉衝向他的子彈。在眾目睽睽之下,教官狠狠拍了一下打盹的佛羅倫斯的腰桿,清清喉嚨 繼續授課。 --比起逃走,這時更適合展開我們最自豪的防禦。 現在時間已經不夠讓他拔出戰斧抵擋了,只能硬碰硬接下這一發。佛羅倫斯緊盯彈道,壓低重心 ,耐熱斗篷因內部的空氣瞬間達到不可思議的高溫「唰」的一聲猛然鼓起,掛在配備上的金屬零件紛 紛躁動,表面輪番閃過光澤。漆黑且堅韌的鱗片眨眼間自下而上翻上佛羅倫斯全身的皮膚,他草綠色 的眼睛瞇起,大腿肌肉緊繃,準備好向後方跳躍以減輕子彈的衝擊。 散彈像雨一般落在他身上。 散彈槍為了擴大攻擊範圍放棄了集中的火力,子彈的力道比步槍低的多,畢竟它主要的目的是癱 瘓敵方行動。 他灰撲撲地在地上滾了一圈緩去衝力,不等重新穩住重心,佛羅倫斯飛快跑向曾經是中央安全島 上的遮蔽物後方,急促地掏出無線電。 「喂、這裡是布拉福特,在Z-1偵查的過程中遭到伏擊,目前確認敵方持有散彈槍--」 右斜前方的櫥窗瞬間爆炸,話音被巨響吞沒,玻璃石塊泥土金屬殘塊以及沾著火花的木屑等諸多 碎片以慢動作飛過仍緊抓著無線電的佛羅倫斯面前。 「--以及疑似手榴彈的遠程炸彈,over!」 ……必須快點跟艾妲會合。 佛羅倫斯將無線電塞回腰包,褪下關節部分的鱗片改成方便行動的姿態,旋身往10點鐘方向衝刺 ,過程不到兩秒。 好幾年前,奧羅爾隊曾奉命於托雷伊德要塞出戰,那是場決定性的戰役,奧羅爾隊因他們被譽為 能夠帶領時代前進、有如晨曦般堅穩的力量,背負了代表宮廷扭轉局勢的希望,投入戰局。 但結束之後,不論成敗,佛羅倫斯所屬的α中隊僅有數人生還。 越往廢墟中心前進,氣氛隨著景物輪廓漸漸模糊變得愈發森寒,佛羅倫斯有種他正在某種極寒巨 獸的喉嚨上潛行的錯覺。曾經高聳的大樓仍然高聳,差別在剝落的外漆、以不規則形狀破裂的窗戶, 裸露生鏽的鋼筋懸吊在半空,被遮蔽到所剩無幾的天空自鋼筋與鋼筋中的空隙勉強撒下一點光線,佛 羅倫斯盡量無聲地在建築物的陰影下前進,深靛紫色的制服和整體的環境色相似,提供了不錯的掩護。 腰包中的無線電沙沙響起,是艾妲的聲音。 「……暫時……地會合,重複一次,先不要反擊,五分鐘後到Z-2基地會合,over。」 「收到了,Z-2基地。over。」 佛羅倫斯調整呼吸,在腦中複習一遍他和艾妲一起擬定的廢墟分區:總共X、Y、Z三大區,其中 又以數字細分成5到8不等數量的小區塊,主要根據廢墟的地形劃分,方便探勘。現在的佛羅倫斯位於 Z-1,但以距離和危險性來看,和艾妲在Z-2會合的確是風險比較少的選擇。 他矮身鑽進其中一棟複雜的廢建築,甩開身後愈趨遙遠的爆炸聲。 「艾妲,我到了。」 佛羅倫斯嘴唇緊貼著無線對講機冰冷的金屬外殼,背靠著安全門旁邊的裝飾牆,牆上曾經溫暖明 亮的油漆現在幾乎全化成了齏粉,沾到佛羅倫斯背上。 「直接進來吧,我已經在裡面了。窗外沒有異狀。」 佛羅倫斯推開門。冷暗的室內僅有一處光源,艾妲緊貼在玻璃破了一半的窗邊,正在以小鏡子確 認窗外的街道,大腿上擱著台筆記型電腦。 「……看得出來是哪一方嗎?」 「不確定,不過不是隊上的。」佛羅倫斯側對著艾妲回答,一邊栓上門栓。 「這樣。」 「大概是帝國那邊的吧,或是獨立傭兵,應該只是在警告越界,所以沒有追上來。」 「嗯。」 碰,佛羅倫斯將身上的裝備卸下,放到地上時發出了一點噪音,艾妲責難似的看了他一眼。佛羅 倫斯靠著牆坐到艾妲旁邊吁了口氣,無聊似的摳著自己手背上的鱗片。 「……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 艾妲停下校正座標的動作微微轉過頭,詢問般抬起一邊眉毛。佛羅倫斯解釋:「比起我們的據點 ,Z-1更靠近要塞邊緣,而且我記得那區有一座鐘塔,我們有兩個人--」 「佛羅倫斯。」 「嗯?」 「我們的目的是存活,不是殺戮。在交涉破裂前不該率先動武。」 佛羅倫斯誇張地嘆了口氣,但艾妲堅定的望著他的眼神沒有移動分毫。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之前的幾次交涉每次都失敗了,根本沒人想和別人共享資源,我們最後還 不是得拿戰斧把抓狂的--」 「佛羅倫斯!」 「唉唉好,我知道啦。」佛羅倫斯假裝沒發現艾妲嚴厲的視線,滿不在乎地抓了抓鼻子。「我會 幫你蒐集資料的,然後交涉。但這次要是又失敗了,你就得陪我去W-4的酒窖闖一趟。」 「……有點奧羅爾隊的驕傲好嗎?」 「艾妲,你滿臉笑容的這樣講,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啊。」 艾妲刻意用力地敲打鍵盤,側臉線條一如既往的嚴肅認真,但嘴角隱隱露出藏不住的笑意:「等 離開這裡之後再跟你算帳。」 太陽漸漸西沉,艾妲持續用筆電建立周遭的地形資料,小型發電機在房間角落安定地嗡嗡作響, 電腦螢幕的綠光映照在兩人的臉上。先行吃過乾糧的佛羅倫斯開始靠著艾妲的肩膀打盹,預計在兩個 小時後換班警戒。佛羅倫斯慣用的戰斧和兩人的槍械等雜物散落在四周,圍成一圈像個簡陋的堡壘。 今年是佛羅倫斯與艾妲受困在托雷伊德永久要塞裡的第三年。 奧羅爾隊生還者名單裡面,沒有包含他們兩個的名字。三年前的他們被擋在飛行艇外,原因是太 過深入敵營的他們被檢驗出瘴氣污染指數超標,飛艇維安工程師無法負擔瘴氣在飛行艇上擴散的風險。 而至於他們發現身為龍族的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瘴氣產生抗體、也產生了抗體的人不只有他 們、有些同樣被遺落的族群雖然沒有抗體卻找到了別種生存的方法、幾十米高的要塞鐵壁比想像中還 難以翻越等事實,是佛羅倫斯與艾妲在廢墟內結伴遊蕩了接近半年之後的事情了。 -- 「就是這樣了,我們在托雷伊德要塞……或者說,廢墟,迷失了四年。」 佛羅倫斯扭扭脖子,看似隨性地將扛在肩上的布包卸下、往旁邊的桌子一摔,金屬隔著層麻布與 木桌撞擊的聲音沉重的像普羅維登斯谷地的午後悶雷,震起一層薄薄的灰塵。 「這是我的戰斧,上頭還刻著象徵奧羅爾隊的徽記哦。雖然大概已經不被認可了,畢竟都已經…… 這樣。」聳聳肩,佛羅倫斯以手肘撐在吧台上望著應該是酒館主人的男人,等待對方對自己的來歷發 表評論。佛羅倫斯安靜地觀察著酒館主人周身微乎其微的上升氣流,他身上有和自己類似的氣息。 「四年……不簡單。」梅爾基努伸了個懶腰,還抓著乾淨抹布的左手伸到佛羅倫斯面前拍了兩下: 「不過大姐,你故事只講了一半,最後你們是怎麼穿過幾十米高的鐵壁來到這裡的?」 「如果想聽完整的故事,就讓我再多住兩晚吧,還得加上啤酒免費暢飲優待。」 梅爾基努表情沒變,但旁邊燃燒著的火爐驀然在無風的室內嘶吼出聲,火勢漲大一倍,狂亂攀抓 著鐵欄竿的火舌簡直像隨時都可能會衝出壁爐。 「一則故事,抵一晚住宿。這規則不會變。」梅爾基努收回雙手隨意擦了擦玻璃杯,烈焰般燃燒 的瞳孔卻仍釘在獅子大開口的女客人身上,咕嘰咕嘰,抹布摩擦玻璃發出聲音。要知道,這世界上他 還沒碰過幾個人有膽跟他討價還價。「啤酒免費暢飲是不可能的,但質量夠的話……我可以考慮請你 一杯。」 「才一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像你這麼小氣的酒館老闆。」佛羅倫斯拍著桌子大笑,隨後帶著 笑容撥了撥他漆黑的短髮,豪不客氣地傾過上半身湊到酒館主人耳邊,以講悄悄話般的音量向他保證。 「相信我,逃脫的故事啊,比剛才那個精彩一萬倍。」